庫德問題、庫德工人黨以及激進左翼的任務

近來西方突然開始支持各種庫德族團體對抗伊斯蘭國，那麼為何最大的庫德族團體『庫德工人黨』（PKK）還是被列為非法組織？這篇文章討論庫德斯坦目前的發展，並簡短介紹了庫德解放運動的歷史以及庫德工人黨在德國的非法狀態。文章指出德國激進左翼應該將目標聚焦在取消德國政府對庫德工人黨的禁令。

FlorianWilde

『不是美國人救了我們，是神和庫德工人黨』

2014年八月，伊斯蘭國的恐怖主義民兵攻入了伊拉克北部接近敘利亞邊境的區域，這裡的主要居民是雅茲迪人，一個有千年一神教歷史的庫德族分支。當地的武裝部隊Peshmerga在伊斯蘭國部隊逼近的時候，選擇了棄守。當地的雅茲迪人央求Peshmerga將武器留下，讓他們有機會保護自己，但是遭到Peshmerga的拒絕。上萬的雅茲迪人被迫往山區逃亡，而那些沒有逃亡的人遭到了殘忍的種族屠殺，上千人死亡、數百人被活埋，還有數不清的強暴、綁架和奴役持續被施加在庫德族女性的身上。伊斯蘭國的部隊還洗劫了雅茲迪人的聖地遺跡。

但即使是那些能夠逃亡的人也面對著人道主義的危機。逃亡的雅茲迪人被伊斯蘭國圍困在山區，只有少量的水和食物，還要面對極度的酷熱。作為被世界遺棄的一群人，看起來他們除了等死以外沒有別的可能，直到庫德人民防衛組織（YPG）突破了伊斯蘭國在敘利亞北部的防線，庫德工人黨的游擊隊和它的伊朗姊妹組織『庫德斯坦自由生活黨』（PJAK）分別從北方和東方進軍。庫德族戰士打通了一條走道，讓數以千計的難民能夠進入已被解放的北敘利亞庫德族地區。在他們逃離的幾天後，美國開始轟炸，而Peshmerga才開始反擊。倖存的雅茲迪人堅決向西方記者表示『拯救我們的不是美國人，是神和庫德工人黨』。

雖然敘利亞北部的庫德人也要對抗伊斯蘭國保衛自己的家園，但他們仍然向雅茲迪人伸出援手。北敘利亞庫德地區的部隊是由敘利亞『庫德民主統一黨』（PYD）所指揮，庫德民主統一黨也是庫德工人黨的姊妹組織。該黨曾經在敘利亞革命的之際參與反抗阿薩德的戰鬥，並且把阿薩德的政府軍趕出了北敘利亞。取得這項成果之後，他們宣佈在之後的敘利亞內戰保持中立，將戰鬥限縮在防衛自己的領土。也就是在這塊土地上，庫德人建立了一個自我組織的、民主的自治政府，在世上絕無僅有的『Rojava』（敘利亞庫德斯坦）。

在Rojava，議會以及各級政府都有女性以及少數民族、少數宗教的保障名額。並且成立了非黨派、非宗教的防衛組織『庫德人民防衛組織』，其中包括一個獨立的女性分支，在敘利亞內戰的陰影下建立了一個自我組織、解放的希望之島。而這個希望之島從一開始就面臨危機，土耳其政府封鎖和敘利亞的邊界，意圖斷絕庫德自治政府的後勤，甚至支援了從南方進攻庫德族地區的伊斯蘭國。

2014年七月，伊斯蘭國奪下北伊拉克大城摩蘇爾之後，得到了許多伊拉克陸軍遺留的武器，包括美制的重型武器。這些武器立刻被送往敘利亞攻打庫德自治政府中心之一的科巴尼（Kobanê）。庫德人民防衛組織在軍事上沒有足夠的武裝與力量，準備打一場無望勝利的反擊。而這一次，外援再次來到，土耳其統治下的庫德人向被圍困的科巴尼捐錢、捐糧、捐藥。上千人在土敘邊境紮營，以公民不符從的行動破壞邊境圍籬並且打破土耳其的封鎖。庫德工人黨從山區派出上百名游擊隊員到科巴尼參戰，志願者從整個庫德斯坦到科巴尼協助，還有土耳其的左翼政黨成員也加入了戰鬥。團結的力量非常有效，伊斯蘭國的攻勢被擋下了，科巴尼守住了，Rojava的民主實驗得以存活下去。但在作者寫這篇文章的同時，科巴尼依然受到威脅，伊斯蘭國從九月底開始開始了一波新的攻勢，恐怖份子得以進入市區和YPG部隊進行巷戰。經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美國才決定用轟炸伊斯蘭國的方法『支持』庫德人。

庫德解放運動－歷史回顧

伊斯蘭國在伊拉克和敘利亞的攻勢把庫德族問題第一次帶進國際政治的視野之中，也顯示出了西方對於庫德族問題的矛盾態度。西方的盟國，土耳其、沙烏地阿拉伯和卡達容忍（或甚至是支持）了伊斯蘭國的興起，而歷史上美國、歐盟和德國都將庫德工人黨－目前最有效率也最成功的對抗伊斯蘭國的力量－當作恐怖組織來對待。

庫德人是沒有國家的民族中人口最多的一個。帝國主義強權在一戰後重新劃分中東勢力範圍，犧牲了庫德人，現在有一千八百萬庫德人居住在土耳其境內，五到七百萬住在伊朗，五百萬在伊拉克，兩百萬在敘利亞。

庫德族二十世紀的歷史，就是壓迫與反抗的歷史。在二十世紀中，庫德人為了國家獨立、民主自由和文化自決發動了數次起義。事實上，二戰後庫德族曾建立過一個傾向蘇聯的獨立國家，而在他們被伊朗擊敗以後，左翼的庫德族組織持續進行武裝鬥爭，首先反抗伊朗的巴列維王朝，然後反抗教士政權。伊拉克則長期是庫德反抗運動的中心，反抗海珊和獨立建國的運動主要由兩個黨組成：傳統主義和保守派的『庫德斯坦民主黨』（KDP）和意識形態上稍微進步的『庫德斯坦愛國同盟』（PUK）。然而，這些庫德族的自由鬥士之後都變成了外國強權的玩物。例如在1980-1988的兩伊戰爭，伊拉克支持伊朗境內的庫德族，而伊朗支持伊拉克境內的庫德族，同時美國支持當年還是友邦的伊拉克海珊政權，對境內的庫德族進行血腥鎮壓。在哈拉布加市，海珊政權用德國產的化學武器進行大規模屠殺，這是德國化學氣體在二戰之後首次被用來進行屠殺。

情勢在1990年海珊入侵科威特之後開始有了轉變。隨著第一次波灣戰爭的爆發，伊拉克的庫德族突然成了美國的潛在盟友。美國在伊拉克北部建立了禁航區，作為庫德族人參戰的回報，而在這樣的保護下庫德族部隊得以將伊拉克政府軍區逐出庫德族的領土。庫德族在2003年也同樣和美國聯手作戰，這次的獎品是在海珊政權倒台之後能夠建立一個自治區。這個自治區由KDP與PUK所控制，但只涵蓋了部份的庫德族地區。庫德工人黨也在此建立了反抗土耳其政府的游擊隊基地。

在土耳其，庫德族也不斷起義反抗。因為庫德族獨立的民族與文化不符合土耳其對於單一民族國家的願景，所以庫德族在土耳其受到的壓迫特別嚴重。庫德族人被禁止使用自己的語言和姓名，甚至不能使用W和X這兩個字母，因為這兩個字母存在於庫德語中，土耳其語卻沒有。在七零年代一系列大規模的學生和工人運動之後，土耳其出現了許多左翼政黨，包括1978年成立以AbdullahÖcalan為核心的庫德工人黨。該黨實行（譯註：自稱）馬克思列寧主義綱領，以武裝革命建立獨立的社會主義庫德斯坦為目標。1980年土耳其右翼軍官施行政變並殘酷鎮壓左翼之後，庫德工人黨和許多左翼團體被迫逃離土耳其。

庫德工人黨逃亡到巴勒斯坦人民解放陣線（PFLP）位於黎巴嫩的訓練營，並且和他們一起對抗1982年的以色列入侵。在1984年，庫德工人黨開始了對土耳其的游擊戰爭，並且在庫德人民中得到廣泛的支持。群眾支持使得庫德工人黨能夠在九零年代初期發動一系列『庫德斯坦起義』（KurdishIntifada）。在國際上，庫德工人黨經常因為其威權領導方式而受到左翼批評，包括殺害黨內對手以及強烈的民族情緒。奧賈蘭（AbdullahÖcalan）本人在1999年2月15日被土耳其情報單位綁架（很可能得到了以色列情報機構摩薩德的協助），並且被監禁在伊姆拉勒島（Imrali）直到現在。世界各地的庫德族人為此發起了許多抗議行動，在瑞士，政府甚至必須要動員陸軍來保護聯合國的建築。在德國，庫德族人發起了許多遊行和佔領政府機構的示威。而在一場試圖佔領以色列大使館的行動中，四名庫德族人被射殺身亡，但卻沒有任何以色列情報人員為此受到審判。

德國的PKK禁令

在奧賈蘭被抓的時候，德國已經禁止PKK活動長達六年。在九零年代前期，擁有一萬五千名成員的PKK是德國最強大的左翼團體之一，組織了許多聲援受迫害的庫德人以及反對德國軍售土耳其的抗議活動。PKK成員參與了許多激進行動，比如癱瘓高速公路、自焚、攻擊土耳其的旅行社以及土耳其法西斯在德國的辦公室。1993年德國政府禁止PKK活動，協助土耳其政府對付其最大的敵人，另外當時德國的種族主義情緒和反移民浪潮也很重要。推動PKK禁令的運動，『恐怖庫德人』，比其他對左翼團體的法律打壓更為重要，因為這實際上禁止了德國新移民最大族群之一的政治活動。美國和歐盟很快就跟上了腳步，將庫德工人黨列入『恐怖組織名單』。直到今天，即使你只是在遊行當中拿出PKK的標誌，就足以讓德國警察攻擊和驅離整個遊行。自2004年開始，和PKK有關的活動被起訴了4500次，上百個相關人士被罰款或監禁。到今年十月，德國外交部都稱PKK和伊斯蘭國一樣危險。在同一份報告中，外交部強調了PKK的動員能力：一萬四千名成員，以及能夠動員的庫德人和同情者五萬人。這個動員能力在十月上旬的示威中得到證實，成千上萬的庫德人聲援科巴尼，要求取消對PKK活動的禁令以及釋放奧賈蘭。

PKK的性質轉變

奧賈蘭的被捕激起了庫德族運動內部的反思與新的觀點。PKK認為僅僅是獨立建國並不能保障民主與自由，於是放棄了一個獨立國家的訴求，轉而支持『民主邦聯』。而這個『民主邦聯』在實際上就是現存國家內各個地方民主自治結構的聯合。女性主義和生態訴求在黨內得到更多重視。奧賈蘭近來的政治著作清楚顯示出薩帕塔民族解放運動和北美無政府主義者慕瑞布金（MurrayBokkchin）的影響。而在土耳其境內，PKK與其他土耳其左翼政黨、LGBT運動和女性主義運動建立了一個廣泛的聯盟。該聯盟的總統候選人賽拉哈丁德米爾塔斯（SelahattinDemirtas）在2014年大選中得到近10%選票，將庫德族左翼、土耳其『老』左翼和新世代的『佔領蓋奇公園』（GeziPark）運動者團結在一起。

由PKK和其姊妹組織領導，庫德斯坦出現了許多的草根運動，關於民主、教育、性別平權和社會正義。而相對於支持帝國主義的民主黨與愛國同盟，庫德工人黨及草根運動就是庫德運動中的左翼替代選擇。民主黨與愛國同盟希望在伊拉克北部獨立，並且享受來自西方的支持，代價是西方得以無限制的使用油田，並且可以邊緣化PKK和其同盟。有證據顯示北伊拉克的庫德族領導層故意撤軍並且遺棄雅茲迪人，藉此吸引西方介入並且提供武器給庫德族。不管，他們是不是故意遺棄雅茲迪人，他們的目的是達到了，因為Peshmerga現在開始接收西方的武器援助。而保守派庫德政黨沒有預料到的是，PKK介入支持雅茲迪人的決心，以及這個行動在庫德人內部產生的支持與同情。上千名雅茲迪人加入PKK和YPG（人民防衛組織）並且正在組織自己的自衛部隊。這些部隊急需現代化武器，但並不會從西方那裡得到，因為他們是『恐怖份子』。

為了應對這一懸而未決的需要，一群德國的激進左派團體（NeueAntikapitalistische Organisation [NAO], AntifaschistischeRevolutionäre Aktion Berlin [ARAB] and PerspektiveKurdistan）相繼推出了“武裝人民防衛組織”運動。他們在大約不到兩個星期的時間內設法收集了4萬歐元。丹麥的左翼政黨Eenhedslisten發起了類似的運動，他們給了民主統一黨（PYD）的集資超過了7000歐元。

對PKK禁令的公民不符從

盡管迫切地需要武器，對於激進左派來說，支持伊拉克庫爾德組織：庫德斯坦民主黨（KPD）和庫德斯坦愛國聯盟（PUK）西方武裝的做法是錯誤的。西方協助庫德人的目的是穩定和鞏固帝國主義列強在該地區的影響－正是帝國主義的這種力量使得伊斯蘭國首先崛起。非常可能是，目前對抗伊斯蘭國所使用的武器將很快作用於打擊庫德工人黨。西方和德國左翼尤其應該開展有力的反對庫德工人黨禁的運動，而不是陷入到對西方支持的優劣的爭論中。對庫德工人黨禁令的廢除將搆成對中東最重要左翼形成的援助，因此也將構成對帝國主義利益的打擊。由於近80萬庫德人目前居住在德國，毫無疑問是，左翼可以成功的動員這個事件相關的運動。

此外，庫德工人黨的禁令被廢除的在政治上是可行的：即使是保守的媒體都開始承認西方一方面和伊斯蘭國沖突，另一方面對庫德工人黨壓制是矛盾的。激進左派應該組織對禁令的示威，公開展示被禁的旗幟以及庫德工人黨的標誌。這些伴隨着中東地區的進步和民主運動，將會成為團結反對帝國主義的具體的，明顯的象徵。